建筑業是國民經濟重要支柱產業，一端連著發展大局，一端連著民生福祉，在基礎建設、促進就業、改善民生、推動經濟發展方面發揮著重要作用。近年來，建設工程施工領域糾紛頻發，合同效力認定、工程款支付、工程質量問題及責任承擔、建設工程價款優先受償等問題成為熱點難點問題。為回應公眾關切，市中級人民法院特發布六個典型案例，旨在明確法律適用規則，規范市場主體行為，促進建設工程行業健康有序發展，助力法治化營商環境建設，以更優質司法服務保障陽江經濟社會高質量發展。
1 未獲得規劃審批手續的建設工程施工合同無效——某集團公司訴某畜牧公司、某畜牧集團公司建設工程施工合同糾紛案
【基本案情】
某畜牧公司作為發包方與某集團公司作為承包方簽訂《新建豬場土建/鋼構工程總承包合同》，后某集團公司進場施工，但工程中途停工。某畜牧公司認為某集團公司存在工期延誤、擅自停工以及其員工堵門堵路等違約情形，遂提起訴訟，請求解除雙方簽訂的合同，并由某集團公司支付違約金1819萬元。訴訟中，某畜牧公司承認案涉工程至今沒有辦理建設用地規劃許可證、建設工程規劃許可證和施工許可證，但主張根據自然資源部的《關于保障生豬養殖用地有關問題的通知》以及自然資源部、農業農村部《關于設施農業用地管理有關問題的通知》，案涉工程項目無需辦理上述審批手續。
【裁判結果】
法院生效判決認為，自然資源部、農業農村部的通知僅是針對用地問題，并未涉及建設工程的規劃審批，某畜牧公司以此主張案涉工程無需審批的理由不成立。根據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審理建設工程施工合同糾紛案件適用法律問題的解釋（一）》第三條第一款之“當事人以發包人未取得建設工程規劃許可證等規劃審批手續為由，請求確認建設工程施工合同無效的，人民法院應予支持，但發包人在起訴前取得建設工程規劃許可證等規劃審批手續的除外”的規定，法院判決確認雙方的承包合同無效，并因證據不足而駁回某畜牧公司的違約賠償請求。某畜牧公司不服向廣東省高級人民法院提起上訴，廣東省高級人民法院判決駁回上訴，維持原判。
【法官說法】
建設用地規劃和建設工程規劃涉及公共利益，建設用地使用權證還涉及土地管理和保護政策。取得建設工程規劃許可證是進行合法建設的前提，建設工程未獲得規劃審批手續的情況下，發包人就與承包人簽訂建設工程施工合同，屬于違法發包行為，損害社會公共利益。
2 不具備建筑企業施工資質的自然人訂立的建設工程施工合同無效——黃某與張某裝飾裝修合同糾紛案
【基本案情】
黃某與張某協商，簽訂《裝修工程施工承包合同》，約定由張某承包黃某名下酒店項目的裝飾工程。張某施工期間，黃某共向張某支付工程款491萬余元，后張某與黃某發生矛盾，協商解除合同。因雙方就工程結算事宜無法達成一致意見，黃某遂向法院提起訴訟，請求張某返還多支付的工程款及承擔違約責任；張某則提起反訴，請求黃某支付欠付的工程款及承擔違約責任。
【裁判結果】
法院生效判決認為，黃某將酒店裝飾工程發包給不具備裝飾裝修企業資質的自然人張某，違反法律禁止性規定，雙方簽訂的《裝修工程施工承包合同》無效。鑒于張某已對工程進行施工，黃某應參照合同約定的造價向張某支付剩余工程價款24.37萬元。合同無效，合同中關于違約責任的約定條款亦無效，且雙方對案涉合同無效具有過錯，又均無證據證明停止施工的原因完全在于對方，也無證據證明因對方原因導致自身遭受的實際損失，故對雙方相互請求對方承擔違約賠償責任均不予支持。
【法官說法】
工程建設中的施工安全和工程質量關乎社會公共利益，受《中華人民共和國建筑法》《中華人民共和國招標投標法》等法律規制，承包建筑工程的單位應當持有依法取得的資質證書，并在其資質等級許可的業務范圍內承攬工程，以確保工程質量、保護建筑工人安全、維護建筑市場秩序等。《建筑工程施工發包與承包違法行為認定查處管理辦法》明確規定“建設單位將工程發包給個人的屬于違法發包”，因此不具備建筑企業施工資質的自然人訂立的建設工程施工合同違反法律的禁止性規定，屬于無效合同。
3 發包人未及時組織驗收,又以質量不符合約定為由主張權利，不予支持——長某公司訴中某公司建設工程分包合同糾紛案
【基本案情】
長某公司與中某公司簽訂《邊坡植草防護勞務合同》，約定長某公司負責為中某公司競標的高速標路基工程植草。施工后期，雙方簽訂《工程結算協議》，約定長某公司應在2023年4月30日前把承包范圍內邊坡不長草部分補齊拍照給中某公司，經中某公司確認后支付剩余5萬元。2023年5月23日起，長某公司通過微信告知中某公司其已完成邊坡綠化修復工作，并附相關圖片，并多次微信詢問剩余5萬元款項的支付情況，但中某公司只首次回應稱待草長出再支付，此后再無回應。長某公司遂提起訴訟，請求中某公司支付剩余工程款5萬元及違約金。中某公司抗辯稱，長某公司的整改不到位，其多次要求長某公司全面修復但均未能完成修復并通過驗收，付款條件尚未成就。
【裁判結果】
法院生效判決認為，長某公司在進行補種植草后，多次通知中某公司進行驗收，中某公司直至2023年11月才對補種工程提出異議，而邊坡植草工程除需前期噴播植種外還需后期維護，中某公司未能舉證證明在補種工程完工時存在不符合合同約定的質量問題，距離補種完工六個月之久的邊坡草生長狀態雖未能達到覆蓋率，但無法認定是長某公司的施工質量問題所致。在長某公司通知驗收后長達六個月期間，中某公司既未舉證證明其已就工程質量問題向長某公司提出過異議，也未對其主張的工程質量問題采取證據保存、告知整改等積極措施保護自身權益，中某公司抗辯邊坡種植工程存在質量問題的證據不足，其拒付工程款沒有事實和法律依據，不予采納。
【法官說法】
向發包人交付合格的建設工程是承包人的合同義務。工程完工后，承包人負有向建設單位申請工程竣工驗收的義務，建設單位負有組織竣工驗收的義務。如果發包人拖延組織驗收，可能導致工程質量風險責任轉移給發包人，由發包人自行承擔質量瑕疵導致的風險，屆時發包人以質量不符合約定為由主張不予支付工程款的，將得不到法院支持。
4 施工人對質量不符合約定的建設工程應承擔無償修理返工或改建責任——宏某公司訴華某公司建設工程施工合同糾紛案
【基本案情】
華某公司承接宏某公司商品房項目建設工程，該工程于2021年5月18日進行竣工驗收備案，驗收結果為合格。《工程質量保證書》載明工程不同項目的質量保修期及起算點，并約定“屬于保修范圍的項目，承包人應在接到通知后的7天內派人保修。承包人不在約定期限派人保修，發包人可自行或指派第三方維修”。2022年5月10日，因天氣原因，案涉小區遭遇水淹事故，小區二期地下車庫兩面墻體倒塌。宏某公司提交案涉工程設計單位出具的《工程問題處理意見函》及加蓋檢測機構公章的《砂漿抗壓強度貫入檢測報告》，主張案涉工程地下車庫及地上商品房墻體均存在砂漿強度不足的問題，并要求華某公司向其支付地下車庫所有墻體重新砌筑費用65萬元及地上商品房內部墻體重新砌筑費用80萬元。華某公司對前述檢測結果予以認可，但主張墻體砂漿強度不足問題可通過加固修復的方式解決，無需重新砌筑。
【裁判結果】
法院生效判決認為，工程檢測報告顯示案涉墻體確實存在不符合國家規范要求及案涉工程設計要求的情況，根據《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法典》第八百零一條“因施工人的原因致使建設工程質量不符合約定的，發包人有權請求施工人在合理期限內無償修理或者返工、改建”之規定，結合雙方有關“承包人應在接到通知后的7天內派人保修。承包人不在約定期限派人保修，發包人可自行或指派第三方維修”的保修約定，宏某公司有權請求華某公司在合理期限內對墻體質量問題進行修復，修復不成的可自行或指派第三人修復。鑒于宏某公司的重新砌筑費用請求無證據支持，既未因自行或指派第三方進行維修而產生相應維修費用，也未向法院申請對案涉工程墻體的修復費用進行鑒定，也未提交證據證明其修復費用主張的合理性，而華某公司也表示可通過加固修復的方式解決，故判決由華某公司對案涉墻體進行加固修復，修復后墻體砂漿強度應符合設計要求。
【法官說法】
百年大計，質量為先，建設工程質量關乎人民生命和財產安全。承包人是建設工程質量的責任人，必須保證工程的施工質量，應做到按照工程設計圖紙和施工技術標準施工，使之達到合同約定或者國家規定的質量標準。對于因施工人的原因致使建設工程質量不符合約定的，施工人應承擔無償修理或者返工、改建的責任；若施工人拒絕修理、返工或者改建，發包人有權請求減少支付工程價款或者支付修復費用。
5 轉包、違法分包的實際施工人可以突破合同相對性向發包人主張款項的范圍僅限工程款，不含利息、違約金等——謝某訴某單位建設工程施工合同糾紛案
【基本案情】
2010年，某單位將某工程項目發包給某公司施工，某公司又將該工程轉包給謝某施工。謝某組織工人施工，竣工驗收后移交某單位使用，工程價款結算為16085.74萬元。因部分工程款未支付，謝某曾于2021年向法院提起訴訟，請求某單位、某公司支付尚欠的工程款。生效判決認定某公司尚欠謝某工程款1063.35萬元，某單位欠付某公司工程款1419.96萬元，遂判決某公司支付工程款1063.35萬元給謝某，某單位在欠付工程價款范圍內對上述工程款承擔責任。2023年，陽江中院裁定受理某公司的破產清算申請。謝某向管理人申報債權，管理人審核后認定應付利息為700.62萬元，債權性質為普通債權。謝某起訴主張，某單位欠付某公司的工程款1419.96萬元，扣減生效判決確定的某公司應付工程款1063.35萬元后，某單位仍應在剩余欠付工程款356.64萬元范圍內對工程款利息部分承擔連帶清償責任。
【裁判結果】
法院生效判決認為，《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審理建設工程施工合同糾紛案件適用法律問題的解釋（一）》第四十三條第二款規定：“實際施工人以發包人為被告主張權利的，人民法院應當追加轉包人或者違法分包人為本案第三人，在查明發包人欠付轉包人或者違法分包人建設工程價款的數額后，判決發包人在欠付建設工程價款范圍內對實際施工人承擔責任”。該司法解釋的本意是為保障農民工的勞動報酬得以實現，在特殊情況下突破合同相對性原則讓實際施工人能夠從發包人處獲取工程價款，而非讓發包人就轉包人或者違法分包人對實際施工人的所有債務承擔責任。實際施工人能夠突破合同相對性原則向發包人主張的款項范圍限為工程價款，不包括逾期支付產生的利息、違約金、損失賠償等等。
【法官說法】
在建筑行業中，規范市場秩序、保障各方合法權益至關重要，雖然《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審理建設工程施工合同糾紛案件適用法律問題的解釋（一）》第四十三條賦予了轉包、違法分包的實際施工人可以突破合同相對性原則向發包人追收工程價款，但范圍應當予以限縮理解，不應包括逾期支付產生的利息、違約金、損失賠償等。對實際施工人而言，其應知曉可突破合同相對性原則向發包人主張款項的權利范圍和邊界，謹慎評估自身風險，合理規劃維權方式。對發包人而言，其應規范工程轉包分包行為，保障農民工合法權益，維護建筑市場的正常秩序。
6 主張建設工程價款優先受償權超過法定的最長期間不因當事人再次協議應付款時間而重新起算——某建設公司訴某房地產公司建設工程施工合同糾紛案
【基本案情】
2015年12月10日，某房地產公司與某建設公司簽訂《標準施工合同》，某建設公司進場施工至2017年12月，因某房地產公司的建設資金不到位導致工程停工。2017年12月28日，雙方簽訂《合同補充協議》，約定對某建設公司已完成的工程量進行結算，并約定某房地產公司在結算之日起一個月內付清工程款給某建設公司。2018年1月30日，雙方確定結算價734.51萬元。2022年1月10日，雙方又簽署《補充協議書二》，約定某房地產公司在2022年6月30日前付清全部工程款，此后雙方又通過《請款函》和《復函》形式進一步將付款期限延長至2023年6月30日前，但某房地產公司仍未能依約付款。經多次催收未果，某建設公司于2024年7月12日提起訴訟，請求某房地產公司支付工程款734.51萬元及違約金，并主張建設工程價款優先受償權。
【裁判結果】
法院生效判決認為，本案適用民法典施行前的法律、司法解釋的有關規定確定案涉建設工程價款優先受償權的起算時間以及行使期間。當時施行的《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建設工程價款優先受償權問題的批復》（法釋〔2002〕16號）第四條規定：“建設工程承包人行使優先權的期限為六個月，自建設工程竣工之日或者建設工程合同約定的竣工之日起計算。”某房地產公司與某建設公司雖在《標準施工合同》中約定工程于2017年12月11日竣工完成，但由于案涉工程中途停工，因此本案不宜以“建設工程竣工之日”或“約定的竣工之日”作為工程價款優先受償權的起算時間。考慮某房地產公司與某建設公司于2017年12月28日通過《合同補充協議》就工程款結算及支付事宜達成合意，故應以雙方此時約定的付款時間作為起算時間，進而確定某建設公司可主張建設工程價款優先受償權的法定期間。案涉工程于2018年1月30日結算確認為734.51萬元，則工程結算款的應付款時間為2018年2月28日前，故某建設公司可向某房地產公司主張案涉工程的建設工程價款優先受償權期間為2018年3月1日至2018年8月31日。即使某建設公司與某房地產公司另行簽訂《補充協議書二》和再次達成合意將付款時間延期至2023年6月30日前，均不能使某建設公司重新獲得主張建設工程價款優先受償權的權利，故某建設公司于2024年7月12日起訴主張案涉工程的建設工程價款優先受償權，已超過法定的行使期限。一審判決適用《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審理建設工程施工合同糾紛案件適用法律問題的解釋（一）》第四十一條認定行使期間屬適用法律錯誤，但處理結果并無不當，故對一審判決結果予以維持。
【法官說法】
主張建設工程價款優先受償權的最長期間屬于法定除斥期間，不存在中止、中斷、延長的情形，一旦錯過即消滅實體權利。建設工程價款優先受償權除斥期間的設定，有利于促使承包人積極向發包人主張權利，防止因承包人長期怠于行使優先受償權而妨礙其他權利人，穩定社會經濟秩序。最新的《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審理建設工程施工合同糾紛案件適用法律問題的解釋（一）》第四十一條規定：“承包人應當在合理期限內行使建設工程價款優先受償權，但最長不得超過十八個月，自發包人應當給付建設工程價款之日起算。”
